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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顽冥不化……”神父遗憾地叹气说。
包法利大步地走着,上下牙齿紧咬,怒发冲冠。他靠在墙边的果树上,抬头对着天,一副诅咒的神情,但连一小片树叶也未为之而动。
天空又淋淋地飞起了小雨,包法利敞着胸,感到冷气直钻到五脏六腑。他全身发抖,于是赶快跑回到厨房。
六点钟,随着广场上车轮的隆隆声,燕子号班车又回来了。他把整张脸都贴到窗户上,看着一个个乘客从车上下来,嘴里出声地数着。弗拉利瑟到客厅里给他就地铺了一床毯子,他倒下便睡。
欧玛先生显然有极强的忍耐力,看在死者的份上,竟然不把夏尔对他的态度放在心上,晚上的时候又不请自来地担当守灵的任务了。他带来了一个本子和三本书,准备边阅读边记一些笔记。
巴尔布尼先生也来了。灵床已不在原来的地方,并且还多了两根大蜡烛照着。
漫漫长夜,寂寥无声,欧玛先生口中嘀咕着,埋怨这死去的“可怜的女人”。神父听见后说他真是不合时宜,这个时候除了为她祈祷祝福外,怎么还能数落她的不是呢。
“但是,我想,”欧玛先生反问他,“既然一个人要死,就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上帝对她施行召唤,就像你们教会通常说的那样,那么她还需要有什么人为她祈祷呢?或者她至死也不知道悔改,那么对她来说……”
“天哪!难道你想对我说,你不是一个基督教徒?你不相信祈祷?”神父大声惊呼。
“不,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药剂师连忙申辩,“基督教为整个世界创建了全新的社会伦理道德观,把奴隶从压迫下解放出来……”
“胡说,经文上可不是……”
“哈哈,那只不过是你们的说法罢了——看看哪一部经书不是你们基督教会篡改的?!”
夏尔静悄悄地走了进来,到灵床边把帐子揭开。
艾玛的头微微歪向右肩之上。嘴巴大张,好像在小小的脸孔上开了一个无底的深洞。她的两手成拳握状,白色的粉末遍布她的眼睛,加上那上面泛出的一丝丝粘液,好像刚刚才有蜘蛛在上面结网捕食过一样。她的胸脯到身体下肢全都陷了下去,白色的帐单盖在上面,好像是盖在一个压扁了的木板上。
不远的地方,传来两声敲击声是教堂的钟。哗哗的河水在这个小镇的边缘流过,带着寂寞无声的黑暗,直向前面而去。
巴尔布尼先生习惯性地大声擤了擤鼻涕,欧玛先生一边无聊地在纸上沙沙乱画,一边对夏尔说:“好了,朋友,不要在这里难过了!为什么你不下去休息一下呢?”
夏尔静悄悄地走了出去。
神父和药剂师又开始了刚才的话题。一个说:“你应该读读伏尔泰!还有霍尔巴赫!还有《百科全书》。”另一个接口道:“你倒是应该翻出《一个葡萄牙犹太人的信》那本书,还有上任文官尼古拉写的《基督教道义》瞧瞧!”
两个人各据一方,争得面红耳赤,却谁也不饶谁,谁也不想听另一方把话说完。最后,神父高叫着,说对方怎么竟敢如此大逆不道、厚颜无耻;药剂师回击说,想不到一个神父竟也如此愚不可及。二人的脸面都变了颜色,还不肯相让,最后甚至简直都有大打出手的迹象。这时,夏尔忽然又像一个幽灵一样出现了,径直走到灵床前。好像有什么恶魔在主宰着他一样,他总是这样出其不意又恰如其时地跑上楼来。
他直面面对着她,把她看得仔仔细细又一清二楚。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忘记了自己和她的区别,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烦心俗事、艰难时世,好像都已经离他而去了。他想起了那些听来的故事,什么超自然感应,什么心灵相通。只要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超出一般的感情,就能通过磁场的相吸作用,把她的灵魂呼唤回来,因此他不惜跪在地上,有一次甚至匍匐在地,低低地呼唤着艾玛的名字:“艾玛,艾玛!”
没有人回应。他的粗喘的气息使得墙上的烛影摇曳晃动。
一大清早,包法利奶奶来了。夏尔看着她痛哭流涕,紧紧与她相抱。老太太劝他要保重身体,节约开支,腔调就跟药剂师的一样。夏尔气得不能言语,就派她赶快到城里去买一些大有用处的东西。
整个下午,夏尔一个人呆在房里。小布雅里特被带到了欧玛太太家里,弗拉利瑟与拉夫斯尔大娘一起在楼上守灵。
晚上,吊唁慰问的人陆续来了。夏尔起来和他们握手,哽咽着说不出话。众人在壁炉前围成一个圈子坐下来,先是说些祈祷祝福和赞扬安慰的话,然后就都不作声了。寂聊的长夜显得格外难过,但没有人愿意第一个站出来说走。
两天多来,欧玛先生像一个热情的死难者家属一样,每天早上九点钟到广场上,晚上就会准时到夏尔家报到。他带来的有樟脑丸、薰香草,还有一小瓶消毒水——是应该给这个房间消消毒了。众女士们:弗拉利瑟、拉夫斯尔大娘、包法利奶奶等,围在死者身前,替她净体更衣。她们把她的姿势摆好,给她穿上紧裹的外罩,一直到缎面鞋底上。
弗拉利瑟哭得抬不起头来:“可怜的太太哪,可怜的太太!”
旅店老板娘叹着气对大家说:“看,多么可爱的姑娘!她要是活着该多好啊!你们瞧瞧,她的模样还没有变,就像是一个睡着了的婴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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