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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包法利夫人35（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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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尔把小布雅里特接回了家中。她问妈妈呢？人们告诉她说妈妈到远方去了，会给她带来好玩的东西。小家伙又问了几次，得到同样的回答，时间一久，也就淡忘了。夏尔看着小家伙无忧无虑，觉得心里发酸，但最让他头痛的却是药剂师无休无止的慈悲问候。

莱里特的朋友万萨又出面了，他替他的朋友收取债务。夏尔不准许任何人碰艾玛房间里的一什一物，说那是艾玛的东西。他宁愿付出高得吓人的利息，还一反常态地大声请包法利奶奶闭嘴，不要再和他唠叨什么变卖东西。老太太一气之下，撒手不管了。

于是，麻烦事开了头。朗伯蕾小姐来要她的六个月授课费，虽然艾玛连一次钢琴也没弹过。收据早就握在了她手里，是两个人串通好，本就想拿给包法利看的。租书的人也来揩油，要三个月的租书费。罗勒嫂子把二十多封信的邮费单交给夏尔，就是他太太的。

“那是给谁的信呢？”夏尔不相信地问。

“我怎么知道！那可是她自己的事儿！”她问答得更巧妙。

夏尔以为事情总会有个结束。每次还完一笔债，他都会长舒一口气，但没想到第一笔的结束只是第二笔的开始罢了，没完没了的要债人成了他家的常客。

他向病人们索取他的诊费，可病人家属拿出了艾玛的信，他不得不反过来向人家赔不是。

弗拉利瑟现在开始穿太太的衣服了。除了夏尔把几件有纪念意义的衣服留在寝室内供他睹物思人，所有的都送给了她。她的身材和太太很有几分相似，好几次，夏尔都以为是故人始归，大叫着她的影子：“停下来，你！停下来！”

圣灵节到了，这个忠心的女仆终于把室内衣物席卷一空，与特奥多一起逃离了日奥镇。

夏尔在这时收到了一张喜帖，说：杜普伊夫人的儿子、伊夫托的公证人蓝尼阿·杜普伊先生，将于本月与邦德镇的莱奥卡蒂·勒伯夫小姐结婚，请他到贺。夏尔写了信，说：

“要是我的妻子还在，定会和我一样高兴。”

一天，他走上阁楼，在门口处踩到一个小纸团。是从上面的箱子上掉下来的，又被风吹到了门口。他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不要为我的缘故而毁了你的一生。鼓起勇气来吧，亲爱的艾玛！”署名一个“罗”字，这是他写给她的诀别信。夏尔站在这艾玛当年站过的地方，面无血色，一动不动。当年艾玛就是这样差点自杀，但种种原因使悲剧推后了好久。很显然，是拉里塔夫的话，因为夏尔知道他曾对艾玛大献殷勤，后来不知什么缘故不再到他家来了。并且，前几次他在街上碰到他，看到他很不自然。可能，夏尔根据信中尊敬诚挚的口气推论：她和他之间只是一场精神上的恋爱。

死者的话与爱好更加被尊重起来：漆黑的皮鞋，白色的领带，胡子上涂发油，像她一样签票单——她在世时绝没有想过，她的威力将在死后得到更加充分的体现，与日俱增，缠绵不断。

终于，他不得不变卖家产了。先从客厅开始，挨着一间一间房子，比较贵重一点的东西像银具等，一一腾空了。只有她和他的房间没有变，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晚餐后，夏尔回到楼上，把圆桌支起来推到壁炉边，然后在椅子上坐下。他把她生前常坐的那把安乐椅拉到前面来，与他面对面，看着坐在旁边正在学画画的小布雅里特。

这可怜的孩子，因为得不到佣人的费心照顾，穿得全不成样。靴上的带子没有系，衣服的扣子丢了两个，裙子的接缝线开了，露出小小的屁股肉。但是，她是那么温顺、有礼、可爱，撇着脑袋，任几缕金黄色的头发掉到粉红色的小脸上来，这让夏尔感到一阵阵的心酸。他为她制作了硬纸壳的小木偶，给她修理了几件小玩具，还替她补上了布娃娃身上的裂缝。长长的红丝线飘落在桌上，丰富的针线盒在摇摇晃晃的烛光中，让他想起了往日的主人。父亲的忧伤感染了孩子，小家伙也敛起面容来。

熟识的人都离他们远去了。扎尔斯塔因为受人诬告，逃到了卢昂做伙计；欧玛先生告诫自己的子女要注意身份，和地位相当的人交往。不消说，他的消炎膏对瞎子来说是毫无用处了。为此，这个跛着腿的人又开始出现在吉约姆山下，并且逢人就说欧玛先生的招牌是假的。这可把好心的药剂师先生气坏了，他开始还能躲在燕子号班车的最里头，告诉自己不要和这种人一般见识，到后来，他就从心里恨瞎子了。他发誓，一定要把这个可恶的、诬告人的家伙送上法庭，让他永世不得翻身。为此，这个心怀叵测、深藏不露的人想好了办法。

连续有六个月，我们可以从《卢昂灯塔》报上看到这样一则副版新闻：

在吉约姆山下，我相信，每一个去皮卡底的人都会碰到这样一则麻烦：一个面目丑陋、恶心不堪的叫花子，缠住每一个经过的路人讨要买路钱。如果得不到满意的收获，他就不会让你通过——这简直就是强盗的行径嘛！我不知道我们的政府怎么还能容忍如此野蛮的行为存在，难道说任由他们把从东方亡命之徒那里带来的麻风和癞疮传给我们这文明社会的每个人，就是对他们的仁慈吗？

有时，同一则内容还会换成别的评论来说：

尽管我们的法律为保障公民的人身权利作出了安排，不准许成群结队的乞丐在城市里乞讨，但在某些郊区，我们还是会受到一些不明身份的流浪者的威胁。有时，他们可能化整为零，分散行动，但这并不能说就是对公民的安全。我想代所有的好公民们问一下，我们的政府对此有何解说呢？

之后，一系列为瞎子量体裁衣制作的马车事故或袭人事件传来。他的用心是如此隐蔽，方法又完美无缺，一副公民代言人的形象，以致政府不得不考虑把瞎子关个一年半载。但是鉴于证据不足的情况，他们又把他放了。于是，一场明争暗斗的维权行为重新开始了。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在流浪了不久以后，瞎子终以妨碍社会秩序、威胁公民安全罪被判处了终生监禁。

这是第一次大型社会性行为的胜利，欧玛先生充分体现了他的旷世才能。此后，日奥镇上下不论大小事宜，那怕只是掐死一条狗，打死一只鸡，只要为他所知，就会在报纸上大肆评论一番。他把自己看成了一个维护社会治安，热爱和平、正义和公理的大英雄、大斗士，上至政府当局，下至教会学校，他都敢放言批评。他指出，政府供养教会是忘了当时旧教徒对新教徒的迫害屠杀，教会学校不是扫肓的学校，而是神父和神职人员的学校。他充分表明，揭露时弊、讽刺教会将是他一生重大的责任，他已经成了令很多人害怕和重视的人。

报纸将他推上了重要的地位，他逐渐觉得自己需要更大的发挥之地了，为此，他计划出书，大部头的书。一部《日奥镇大全及气候志》为他赢得了统计家的名誉，他从甜头中又转向哲学的研究，什么贫民教育问题、爱情婚姻问题、社会伦理问题、养殖学、交通旅游学等等，艺术的研究及指出社会的利弊成了他当前最重要的任务。为了向高雅的艺术家派头靠拢，他特意买了时下最流行的蓬帕杜夫人[179]小雕像放在客厅，作为最主要的装饰和象征品，附庸风雅，还大大地学会了抽烟这种潇洒的举止。

在医药研究上，放心，他并没有隐退。对于新近出现的所有发明和创举，他没有一项不了然于心，紧随其后的。譬如，对于皮韦马谢发明的水电医疗链[180]更是热衷无比，自己首先在身上系了一条。到了晚上，当他脱下法兰绒背心时，欧玛太太就再也找不见自己的丈夫了。只见无数条金光闪闪的螺旋链条里，一个比东方国王、远古蛮夷还要辉煌的人物诞生了！欧玛太太立刻对丈夫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尊敬和崇拜。

对于艾玛的坟墓，他也不曾放弃过展示才华。首先是一个半礅子石柱上加上帷帐，后来是金字塔状，再然后又设想成圆顶庙宇式，或者，干脆来个最天然的“废墟”状……总之，在她不管什么样的墓式中，一定要有一株低垂的柳树，因为这是最好的忧郁象征物，他对夏尔说。

欧玛为夏尔献策，说碑上之字可刻“请勿靠近”，或“路人止步”。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句“万勿惊扰美人”[181]的句子闪进他的脑海，结果就成了艾玛最后的墓志铭。

还有一些事情总是超出我们凡人的掌控：尽管包法利在日思夜想中思念着妻子艾玛，但她的形象却终于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淡忘了。不过，令他安慰的是，晚上她总是会到他的梦中和他相会。但当他想抱抱她时，却发现她又变成了躺在灵床上的僵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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