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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弦三人是从西北门进入东市的。眼前这条泛着滑利微光的石板路即是东市主路,名叫“兰禧大街”。宽逾十丈,望不到尾,只能眺见中段有街巷交切,结成一张车水马龙的网络。交口或夹沟渠,架一座花遮柳隐的青石桥。近日迎春开得正好,集结于桥头,攒簇在路边,伸枝展条,融融冶冶,纤蕊留下蜂蝶热吻。道旁邸铺酒肆林立,莫不高悬巨匾,飞扬的檐角上朱旗招展,溜下一长串油纸灯笼,为打赢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助威造势。行人东走西顾,讨价还价声同生意人的吆喝声、车马的奔驰声织成了一支哗沸春曲,在酽醇的酒香中、甘绵的米香中回旋浮荡,直上青云。
小宁子满心自豪,眉发昂扬地说道:“东市可汇集了郁国南北四方的商货,品种最多不过,还有许多其他国家的特产。你想买什么,来东市总能称心如意,所以才叫‘如意市’。”映弦详细看去,除了鱼肉衣帛等必需品外,夹道还排开了笔行、药行、秤行、铁行、卖马具的秋辔行,以及香料铺、乐器铺、陶瓷铺、油靛店、法烛店等各色店铺。至于国外什物,则包囊了容国的漆器、宣国的皮革、陵国的香料、熙国和孔国的丝绸海产等等不一而足。心想此地繁华更胜过我遇到吴明的地方,原来郁国却是这么个开放的国家,就不知那个吴明跑到哪儿去了,唉唉。
蕙衣用手肘碰了碰映弦,问道:“你今天可想买点啥?”映弦想起卧室里的妆奁空无一物,便道:“不知这里首饰贵不贵?我给自己挑一两样行不?”蕙衣笑道:“多亏我带够了银子,还怕你挑贵的不成?不过回去后你可得还我。”映弦因问公主府的花销可否都是皇宫供应,小宁子摇头道:“要是公主没有婚配,还留在宫中,便由宫廷供给。但要是出嫁了,便封给公主几百农户,自行收取封户的钱粮布帛。”
“那到底谁来征收?”映弦一问之下,小宁子脸上却浮出得色:“公主一向夸我脑袋灵,会算账,便将这‘征封使’的重任托付给我。你知道公主看人一向是最准的了。不过要是收租那天我不幸生了病,可就便宜了小尹子那家伙。”蕙衣撇嘴一笑:“小尹子怎么比得上你这猴精?就不晓得背地里敲诈了那些乡巴佬多少血汗钱!”小宁子正色道:“公主有令,不许巧取豪夺,我尊敬二公主,就像尊敬王母娘娘一般,怎么敢违背她老人家的命令?只不过有时候天气太差……找大爷大婶讨几杯酒水喝喝罢了。”
映弦对蕙衣这副养尊处优的口气颇不以为然。小宁子更是油嘴滑舌,吐出来的话真假难辨。心里一叹,又道:“我看这东市各国各地的东西都有,所以郁国如今也算是太平盛世,对么?”小宁子和蕙衣对望一眼,小宁子抢说道:“哎唷,听姑娘这话说的啊!皇上英明睿智,海纳百川,跟四海列国都有生意往来,连我这个贱骨头,都是想买什么就能买到,怎会不算太平盛世呢!”
三人你问我答,经过一家挂着“荣宝斋”匾额的店铺时,蕙衣绣鞋一顿,转身对映弦道:“平时要挑首饰珠宝,我们一般是去北市的祺烟阁。那边儿靠近宫城,卖的东西也更稀罕。不过今天刚好来了如意市,听说这家荣宝斋久负盛名,你进来挑几样你满意的吧。公主说你生了病,得让自己高兴高兴才是。”拉着映弦走进屋。
荣宝斋大堂甚是宽敞,前台坐着一个账房先生,算盘拨得劈啪作响,见了映弦三人,笑脸迎上,又示意伙计过来招呼。屋内装潢豪华,北、东、西方向皆耸立古色古香的货柜。北边货柜陈列翡翠、松石、珊瑚、水晶、玛瑙制品和各式玉器,东边都是做工精美的妇女饰品,有项链、戒指、耳环、发钗、簪子、坠子、镯子、玉佩、步摇、花钿等等,西边则摆放扳指、带钩、带扣、帽正、图章、别子等物件。映弦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东边货柜前,瞅着光华流转的玉环珠钗,实不知该挑哪样。
映弦先拾起一对繁妙精致的“金累丝镶玉灯笼耳坠”。装饰部的上方是一个圆环五爪提系,五爪之端为金累丝云钩,钩缀如意、金锭、铎铃、古老钱等小件儿,提系下接焊一顶金累丝花朵伞盖,下方又有花叶盖,穿缀两颗带着金托的白玉珠。再拣起一串“流金点珠玫瑰链”,却是由数十朵黄金打成的小玫瑰花连缀而成,每隔七朵连接处便镶上一颗珍珠。又有羊脂玉打造的“双凤齐飞玉饰”,以镂雕加阴刻线纹琢成一对凤凰,双翼舒展,凤口嘴尖相对,衔着卷草,双腿各自合并又相互交叉,顶部正中镂孔用以系带,通体莹白温润。不过,踌躇半天,映弦最终选的却是一枝“紫晶玉梅簪”。青白玉为柄,淡紫水晶玲珑剔透,绽成五瓣梅花,既高雅又嫽俏。将满头青丝挽成凌虚髻,再轻轻一插,七分灵动妩媚中带了三分矜持,合着便是十分的女人味。
小宁子盯着映弦,忽然毫无预兆地叹了一口气。映弦问:“怎么?”他方大梦初醒般说道:“我本来一直拿不准咱们公主府的第一美女是二公主呢,还是映弦姑娘你。现在看你戴上这簪子,咳咳,我已经有答案了。看来我改天得陪公主挑串好珠子才是。她啊,素净得都不敢教人亲近了。”映弦心中大叫:这家伙居然是个太监!是个太监!要是个正常的男人,这心思口才得踏上几条船才够?虽这么想,桃花却染上了脸颊。
映弦一问价格,得要二两银子,约是在留香居吃饭的五倍,觉得有些贵了,便想退回。蕙衣却走上前帮映弦垫付,说道:“这簪子倒还不错。不过,祺烟阁的东西还是更别致些。”映弦见状不好阻拦,又记起自己还欠那西鉴城门守卫一笔钱,不由暗暗叫苦。转念却想,毕竟自己买了件漂亮又喜欢的物事,大不了以后吃穿用度都省着点,也就释然了。
三人走出荣宝斋,续览市内风情,小宁子施展一条巧舌,语珠子从东家弹跳到西家,听得映弦掩袖直笑。忽然前方烟尘滚滚,马蹄声自远而近,狂风般驶来一辆雕花榆木马车。拉车的一共四匹高头黑马,毛色油亮,声势逼人。车顶由汉白玉打造,四角皆垂下黄金流苏,车厢被金丝绒幔裹住,缀以玲珑奇石,璀璨流光。车夫长鞭破风,空中甩出清脆的响声,吆喝着打马疾驰,路人见了无不奔逃躲避。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婶脚步迟缓,被马车后部带过,“哎哟”摔倒在地。映弦连忙走过去扶那大婶,问道:“你没事吧?”
大婶挣扎站起,叫苦道:“多谢姑娘。唉,算我今天晦气,遇到那……那小公子。”映弦问道:“哪个小公子?”见大婶缄口不语,便转头又问小宁子。却听小宁子“哼”了一声,鄙夷说道:“那车里坐的,是兵部左侍郎张大人的三公子。不学无术,成天最喜欢做的就是坐着他那辆什么什么七宝麒麟车,招摇过市,生怕西鉴还有人不知道他有这么个宝贝似的。”
映弦皱眉问道:“他的车跑得这么快,撞伤了人怎么办?”
“撞伤人?轻的就算你倒霉,重的就丢几两银子,还是算你倒霉。”
“官府不管吗?”
“谁知道。谁又管得起。”
映弦又问蕙衣:“这样的事儿,二公主知道吗?”
“二公主倒是听说过,不过不怎么关心。林子大了,当然什么鸟都有。可别把精力浪费在这种蠢材身上。”
蕙衣说得自有道理,可映弦却想起和姐姐映雪的初见,不由百感交集。头顶春阳正盛,这煌煌东市的大好风物却似乎黯淡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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