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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第1页）

燕西道：&ldo;我这是什么客？有时候一天还来好几回哩。&rdo;清秋并没有理会燕西说话，竟自进屋子里去了。一会儿工夫，只见她托了两只大玻璃盘子出来。燕西看时，一盘子是切的嫩香藕片，一盘子却是红色的糖糊，裹着许多小圆球儿，看不出是什么，倒好像蜜饯一类的东西。清秋抿着嘴笑道：&ldo;金先生不能连这个没有见过。&rdo;说时，就取出两把雪白的小白铜叉，放在桌上，因道：&ldo;请你尝一尝，你就知道了。&rdo;燕西吃东西，向来爱清慡的，这样糊里糊涂的东西，却有些不愿。但清秋叫他吃，他不能不吃，因就拿了叉，叉着一个小圆球儿，站着吃了。一到口，又粉又甜，而且还有些桂花香。笑道：&ldo;我明白了，这是苏州人吃的糖芋头，好多年没有尝了，所以记不起来。&rdo;清秋道：&ldo;猜是猜着了，但是猜得并不完全，苏州人煮糖芋头，不过是用些砂糖罢了，我这个不同，除了砂糖换了白糖外，还加有栗子粉、莲子粉、橙子丝、陈皮梅、桂花糖，所以这个糖芋头，是有点价值的。&rdo;燕西笑道：&ldo;这样珍品，我一点不知道，我这人真是食而不知其味了。我再尝尝。&rdo;他说时，又叉了一个小芋头吃着。清秋笑道：&ldo;这大概吃出味来了。&rdo;燕西道：&ldo;很好，很好，但是这样吃法，成了贾府吃茄卷了。这芋头倒是不值什么，这配的佐料，可是太值钱了。&rdo;清秋道：&ldo;原来没有这样做法的，是我想的新鲜法子。&rdo;这个时候，冷太太刚进内室去了。燕西笑道：&ldo;我看这样子是专门弄给我吃的，谢谢！但是你怎知道我今天会来呢？&rdo;清秋抿嘴笑道：&ldo;有两天没来了，我猜你无论如何，今天不能不来。&rdo;燕西皱眉道：&ldo;自从暑假以后，你要上学，我又被家里监视着，不能整天在外，生疏得多了。你不知道，我对父亲说，这里的房子已经辞了呢。&rdo;清秋道：&ldo;我看你有些浪漫，你既然不能在外头住，你又何必赁隔壁的屋子呢？&rdo;燕西笑道：&ldo;你有什么不明白的？我若不赁隔壁的屋子，我到你家，就要开着汽车一直地来，来多了……&rdo;说到这里，回头一望，见冷太太并没有出来。因道：&ldo;怕伯母多心。&rdo;清秋道：&ldo;多什么心？你指望她是傻子呢。你看她疼你那一分样子，肯当着外人吗？&rdo;燕西道：&ldo;虽然这样说，但是直来直去，究竟嫌不好。我想免得越过越生疏。我们哪日再到西山去玩一天，畅谈一回。&rdo;清秋微笑道：&ldo;生疏一点好，太亲密了，怕……&rdo;燕西微笑道：&ldo;怕什么？怕什么？你说。&rdo;说时，用食指蘸了一点茶水，大拇指捺着，遥遥向清秋一弹。清秋微微一瞪眼，身子一闪说道：&ldo;你就是这样不庄重，怕什么呢？月圆则缺，水满则倾，这八个字，你也不知道吗？&rdo;燕西皱眉道：&ldo;你总欢喜说扫兴的话。&rdo;清秋道：&ldo;我并不是爱说扫兴的话，天下的至理，就是这样子。&rdo;燕西笑道：&ldo;年轻轻儿的人说这些腐败的话做什么？我就只知道得乐且乐，在我们这样的年岁，跟着那些老夫子去读孔孟之道，那是自讨苦吃。&rdo;说到这里的时候，冷太太已经出来了。两人的言语，便已打断。燕西一面吃着东西，一面和她们母女闲谈。总想找一个机会，和清秋约好，哪一天再到西山去。偏是冷太太坐在这儿不动，一句话没有法子说。

忽然当当当，钟响三下。燕西陡然想起，还约了人听戏，这个时候，自己还佯而不睬，玉芬一定在家骂死。便和韩妈要了一把手巾擦脸，笑道：&ldo;我是谈话忘了。一个朋友约一点钟会面，现在三点了，我还在这里，糟糕不糟？&rdo;说毕，匆匆地走到隔壁，一迭连声，催着开车，上共和舞台。坐上车子，一面掏出表来，一面又看街上。好容易急得到了，跳下车来就向楼上包厢里走。心里可想着，叫是叫了金荣来包一个包厢的，也不知他来过没有？若是没有，三嫂一定先来碰个钉子回去了，我这必得大受教训。一直走到二号厢后身，四围一望，并不见自己家里人。今天这事，总算失了信，呆立了一会儿，转身就要走，刚刚便要转身之时，忽然觉衣襟被人扯住，回头看时，却是白秀珠。原来自己背对着一号，玉芬就在一号里，这里，就是她和秀珠，带着秋香和一个老妈子。所以燕西没有留神看出来，此时一看到，他也来不及绕道了，就在包厢的格扇上爬了过来。玉芬道：&ldo;哼！你好人啦，自己说请人，这个时候才到，要不是我们先到，哪里有座位？&rdo;燕西笑着，还没说什么话，秀珠已到右边去，将自己的那张椅子，让与燕西。燕西虽然不愿意当着玉芬就和秀珠并坐。但是人家已经让了位子，若是不坐下，又觉得不给人面子，只好装成漠不经心的样子，将长衫下截一掀，很随便地坐了下去。秀珠将栏杆板上放的茶壶，顺手斟了一杯茶，放在燕西面前。燕西一伸手扶着杯，道了一声谢谢。玉芬笑道：&ldo;你真不惭愧，今天是你的东，你早就该包了厢，先到这里来，等着我们。你不来也罢了，也该叫一个人，先买下包厢的票。可是你全不理会，自己还是去玩自己的。这会子戏快完了，你才慢慢地来。来了也不道歉，就这样坐下。你以为秀珠妹妹她是倒茶给你喝呢？你要知道，她可是掼你。&rdo;燕西望着秀珠道：&ldo;是吗？&rdo;这一句话正要问出来，秀珠笑着说道：&ldo;我倒茶是一番好意，可没有这种心思。表姐只管怪人，把我的人情也要埋没了。&rdo;玉芬道：&ldo;这样说，他来迟了，是应该的？&rdo;秀珠笑道：&ldo;我并非说是应该的，不过你怪他，可不能把我这事合为一谈。&rdo;玉芬将脸掉过去，望着台上，说道：&ldo;我不说了，你有两张嘴，我只一张嘴，怎样说得赢你？&rdo;秀珠本来是无心的话，看那样子，玉芬竟有些着恼，她也只好不说了，就对燕西丢了一个眼色。燕西笑道：&ldo;我真是该死，总是言不顾行。听完了戏，我还做个小东道，算是赔罪，你看怎么样？&rdo;说时，斟上一杯茶，双手递了过来。玉芬笑道：&ldo;你这为什么？就算是赔罪吗？&rdo;燕西笑道：&ldo;得了！你还惦记着这事做什么！好戏上场了，听戏吧。&rdo;玉芬向台上看时，正是一出《六月雪》上场，这完全是唱工戏，玉芬很爱听的，就不再和燕西讨论了。

等到《探母》这出戏开始，陈玉芳装着公主上场，燕西情不自禁地，在门帘彩的声中，夹在里面鼓着两掌。秀珠对燕西撇嘴一笑，又点了点头。燕西见玉芬看得入神，就把自己衬衫袋里的日记本子铅笔，抽了出来。用铅笔在本子上写道：&ldo;这人是三哥的朋友，我不能不鼓几下掌。&rdo;秀珠接了日记本子，翻过一页，写了三个大字：&ldo;我不信。&rdo;写时，燕西微笑。燕西又接过本子来，写道：&ldo;这楼下第三排，他有一排座位，是有戏必来的。今天因为玉芬嫂来了，他避嫌不来。你瞧，那第三排不是空着两个位子吗？无论如何，有一个位子，一定空到头的，那就是三哥的位子。这话证明了，你就可以相信我不是说谎话了。&rdo;秀珠接过来写道：&ldo;真的吗？我问问她。&rdo;燕西急了，就急出一句话来，道：&ldo;使不得！&rdo;燕西一说出来，又觉得冒失，连忙用手一伸，掩了自己的口。但是当他两人写的时候，玉芬未尝不知道，以为他两人借着一枝铅笔说情话，倒也不去管他，用眼角稍稍地转着望望他们。见他两人很注意自己，趁秀珠在写，燕西在看的时候，趁空偷看一下日记本，见着&ldo;问她&rdo;二字。接上燕西说了一句&ldo;使不得&rdo;，就很令人疑心。因道：&ldo;什么事使不得？&rdo;燕西忙中无计，一刻儿说不出所以然来。玉芬见他说不出所以然来，越发用全副的精神，注视着燕西的面孔。燕西搭讪着笑道：&ldo;三嫂总以为我认识台上这个陈玉芳呢。其实，也不过在酒席场中会过几面，他送过我一把扇子罢了。&rdo;玉芬道：&ldo;你这是不打自招，我又没问你这一些话，你为什么好好地自己说出来？&rdo;燕西还要向下辩，秀珠道：&ldo;不说了，听吧，正好听的时候，倒讨论这种不相干的问题。&rdo;玉芬笑道：&ldo;你总为着他。&rdo;也就不说了，看完了戏之后，燕西还要做东请玉芬去吃饭。玉芬道：&ldo;我精神疲倦极了，回家去吧。你要请我，明天再请。&rdo;燕西道：&ldo;既然不要我做东，我就另有地方要去，不送你们回家了。&rdo;玉芬道：&ldo;你只管和秀珠妹妹走，我一个人回家。&rdo;秀珠笑道：&ldo;你别冤枉人了，我可和七爷没有什么约会。&rdo;燕西笑道：&ldo;我并不是请她。&rdo;玉芬道：&ldo;这可是你两人自己这样说的。秀珠别回去了，到我家里去吃晚饭吧。&rdo;说毕，牵着秀珠的手，就一路上了汽车。燕西不住地对秀珠以目示意，叫她对那日记本子保守秘密。秀珠也知道他的意思，微笑着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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