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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讲 战争是艺术杀人是技术（第2页）

公元前627年，晋国的阳处父侵略蔡国，楚国派子上发兵救援，两军夹泜水相遇，谁都不敢轻举妄动。阳处父派人对子上说：“你如果想打，我可以先退兵，让你先渡河，渡完再打，否则，你先退，让我渡河再打。”子上信以为真，傻乎乎想渡河，还好被参谋大孙伯拦住了：“不行，要是他不讲信用，我们刚渡一半，他就开火，我们就全完了。您不如让他们渡河。”于是子上让阳处父先渡。阳处父假装答应，楚军也如约撤退，似乎要等待晋军全部渡河再战。谁知阳处父也不傻，马上宣布：“楚国人吓跑了，我们也走吧。”拔营就逃。

其实子上不应该差点犯这个错误。早在十一年前，被毛泽东称为“蠢猪似的仁义道德”的宋襄公，就因为在泓水放弃这个战术而被楚军打败。当时宋军已经列好队，而楚军还在渡河，宋军司马劝宋襄公：“他们人多，我们人少，趁他们没渡完，立刻进攻，还有胜算。”宋襄公竟然回答：“这怎么行？太下流了，我做不到。”楚军全部渡河，还没排好阵，宋襄公的手下又劝：“趁他们立足未稳，立刻进攻，还有胜算。”他仍旧拒绝：“不行，我不乘人之危。”等楚军从容排好战阵，宋襄公才说：“可以了，上。”结果一败涂地，本人也被一支箭射中大腿，后来伤口感染而死。

这些故事在《左传》中，记载得比《史记》详细，如果熟读这些战例，碰到类似情况，就应该知道怎么做才能胜利。而且《左传》比《孙子兵法》更形象，更有趣味。当年关羽夜读《春秋》，也许并不仅仅读经文，也读《左传》；杜预熟读《左传》，一战吞吴，也不是书呆子。

鲁定公四年（前506），吴、楚两国交锋，新兴的吴国一举击败了老牌霸主楚国。楚军逃到柏举，觉得这样不行，又回头和吴军对阵，再次被打得大败，继续溃逃。结果迎面一条大河挡住了去路，楚军傻了眼。

谁知吴国军队反而不进击了，吴王阖闾的弟弟夫概是这么说的：“困兽犹斗，况人乎？若知不免而致死，必败我。若使先济者知免，后者慕之，蔑有斗心矣。半济而后可击也。”意思是，困兽还知道拼死一斗，何况人呢？如果楚军知道必死，势必个个拼命，我们哪里吃得消？不如暂缓进军，让他们以为可以逃跑。等他们渡了一半，剩下的必然都想跟着渡河，就不会有斗志了，那时我们再出击不迟。

这段话很有意思，和我们前面所说的战术有相通之处。前面几个战例说明的是，两军隔河对峙，先渡河出击者必败，这回则是先渡河逃跑者必败。河，真是一个可以充分利用的好东西。

当然，这个战例最重要的教训还包括，一定要避免敌人背水一战。夫概确实懂得打仗。项羽和韩信，都充分学习过这个战例。《孙子兵法》里也记载了这种打法，《九地》篇说：“帅与之（士兵）期，如登高而去其梯。帅与之深入诸侯之地，而发其机。焚舟破釜。若驱群羊，驱而往，驱而来，莫知所之。聚三军之众，投之于险，此谓将军之事也。”

这段话是说，将军带兵，就像把人引上高处，再抽掉他们的梯子。带领他们深入外国，要用破釜沉舟的方式激起他们的斗志。就像驱赶一群羊，羊们根本不配知道自己将到哪里去。把军队部署在危险的地方，这才是将军该做的事。

这是赤裸裸的功利主义宝典，读后我们应该清醒认识到，做一个普通士兵是多么可怜！在将军眼里，他们从来不配被当人看待，让他们最大限度发挥主观能动性的办法，就是把他们投到绝境。水边，就是最有利于激发战斗力的绝境之一。如果士兵深陷沼泽或者山谷，有力也无处使，而水边空旷，是将军成名的最理想之地。

公元前207年，秦国名将王离率领三十万精兵，围住了赵国的巨鹿城。诸侯率兵去救，却都慑于王离的军威，只敢远远观望。项羽也被楚国派出，去营救巨鹿，他击杀了犹豫不决的主将宋义，率领所有的兵马渡过黄河，之后把船全部凿沉，锅碗瓢盆砸了个稀烂，帐篷烧了个精光，工兵、火头兵全部改装为战斗兵，不成功，便成仁。王离军奋勇迎战，可是楚军已经不要命，以一当十，九次合战，王离的关中精锐再也支撑不住，大败。项羽一战成名，诸侯们见了他都腿脚发软，奉他为上将军。

这其实也是种背水一战，当然，韩信的那次更典型。公元前204年，韩信奉刘邦的命令进攻赵国。赵军堵住了井陉口，号称二十万。赵将李左车劝主将陈余，韩信兵精，不可硬碰，应当利用地势，深沟高壁，拖死汉兵。谁知陈余是个脑残，嗤之以鼻。韩信大喜，率领军队出井陉，命令一万人先出击，渡过绵蔓水，背水为阵。赵国普通士兵当然不懂兵法，都哈哈大笑：“哪有这么布阵的，我们往前一挤，你们不是都要变成鱼鳖了吗？真蠢。”

脑残陈余虽然号称儒侠，在江湖混了多年，但对兵法一无所知，令己方精锐齐出，与汉兵厮杀。韩信假装害怕，鸣金撤退，扔掉大将旗鼓，仓皇逃入背水为阵的那支万人军。赵兵争先恐后上前抢掠厮杀，汉兵背水，躲无可躲，都拼死战斗。赵军人数估计有汉军的十倍，竟不能取胜。韩信又派人暗暗偷袭赵军老巢，两边夹攻，将赵国二十万精锐全歼。

战后，汉军将领都想知道，韩信这样冒险，为什么竟能成功，疑惑地问：“将军，兵法上说‘右背山陵，前左水泽’，也就是说，打仗一定要背靠高山，在必要时可以负隅顽抗，营前要有水，让敌军不能靠近。将军却让我们背水为阵，一旦不利，士兵都要被敌军赶入江中喂鱼。没听过您这种打法啊，能不能说说秘诀？”

韩信笑道：“我这种打法也是出自《孙子》啊，只是你们没悟到罢了。《孙子》说：‘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我韩信不是出身世家大族，也没有当过多久的将军，手下这些兵不但没受过什么训练，也没有得过我多少恩惠，怎么可能发自心底地愿意为我卖命呢？我其实等于‘驱市人而战之’啊。一群乌合之众，如果不把他们投到死地，让他们绝境图存，他们岂肯拼命？要是在平原广隰，我怕他们稍微遇到点挫折就全跑光了。”众将皆说：“将军真厉害，不服不行啊。”

兵书枯燥，连贵族项羽都懒得学完，何况那些泥腿子。其实只要办个培训班，给大老粗们讲讲春秋到秦汉的战例，寓教于乐，效果是一样的。清兵入关前，将领们也没什么文化，都以《三国演义》为兵书，一样能征善战。曹操真的没必要硬着头皮去注什么《孙子兵法》，节选战例，教诲下属，岂不轻松？

当然，不管从什么书学兵法都不能胶柱鼓瑟，得权衡自己的实力。当年项羽只率区区三万特种兵，就将刘邦五十六万大军像赶鸭子似的赶入大河，淹死二十多万，那时汉兵怎么不背水一战了？所以，还是霍去病说得对：“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兵书是要看，但只要懂得精髓就行，真正上阵，还得灵活运用，尤其要有实力支撑。霍去病就是完全靠大汉的国家实力，才屡屡成功。大漠之中，一望无际，没有河流，也无遮挡，两兵相遇，只能硬拼，这时候，就看谁的兵多、谁的给养充足了。

就像我们前面说的，韩信虽然背水一战，成功了，但最后的成功其实并不取决于背水一战，而是靠他之前所派亲自挑选的两千轻骑。他给每个人发了一面红色的旗帜，说：“你们从小路出发，躲在山里遥望赵军营寨。一旦发现赵兵齐出追逐我军，你们就立刻驰入赵军壁垒，拔掉他们的旗帜，换上我们的旗帜。”又吩咐偏将：“给我传令下去，杀猪宰羊，明天击破赵军后回来会餐。”

追逐韩信的赵军见仓促间不能取胜，想回到自己军营先填饱肚子再说，谁知转头一看，自己的营寨已经插满了汉军旗帜，大惊失色，以为汉军已经俘获了赵王，顿时丧失了斗志，像蟑螂一样四处乱跑。赵国督战队虽然极力阻止，也没有办法控制乱局。于是汉兵前后夹击，赵军大败。陈余带着赵王向南逃窜，在泜水边被汉军追上，再战，依旧大败，轻松被汉兵割了脑袋，赵王歇则被生擒。

这个战术，韩信在垓下之战中又用了一次，也就是四面楚歌。这个计策史书上虽然没有明写出自韩信，但按照背水一战那个战役来看，肯定出自韩信的谋划，两者都是通过心理战获胜的例子。

所以，韩信的厉害在于活学活用，而且不拘一格，综合使用多重计策。背水一战起码包括四重策略：第一重是示弱。第二重是扔掉财物，吸引敌方士兵注意。大家打仗都是为了发财，战场上有钱捡，谁也不会不捡。第三重才是把人搞得陷入绝境，只能拼命。第四重是心理战术，摧毁敌人的信心。

后来的战争，大多也是采取这些办法。东汉末年的建宁元年（168）春，段颎带兵一万多人，携带十五天的粮草，从彭阳奔赴高平，与先零诸种战于逢义山。羌兵多，段颎的部队害怕起来。段颎命令军中拉紧弓弦，磨快刀枪。长矛三重，挟以强弩，左右两翼，布置轻骑。他激励兵将说：“现在我们离家几千里。前进，事业就成功；逃走，死路一条。大家努力博取功名吧！”于是兵将们大声喊叫，踊跃上阵，段颎驰马在旁，突然袭击，大败羌军，共斩首八千余级，获牛、马、羊二十八万头。这其实也是变相的背水一战。

示弱的方法也是后人常用的，比如孙膑的增兵减灶，为大家所熟知。东汉的虞诩也用过此计。公元115年，邓太后听说虞诩有将帅的韬略，任命他为武都太守。数千羌军在陈仓的崤谷拦截虞诩。虞诩得知后，立即下令部队停止前进，宣称：“我已上书请求援兵，等援兵到后，再动身出发。”羌军听说以后，分头前往邻县劫掠。虞诩乘羌军兵力分散的机会，日夜兼程行进了一百余里。他让官兵每人各造两个灶，以后每日增加一倍。于是羌军不敢逼近。有人问虞诩：“以前孙膑使用过减灶计，而您却增加灶的数量；兵法说每日行军不应超过三十里，以保存将士体力，防备不测，而您如今却每天行军将近二百里，这是什么道理？”

虞诩说：“敌军兵多，我军兵少，走慢了容易被追上，走快了对方便不能察知我军的底细。敌军见我军的灶数日益增多，必定以为郡兵已来接应。我军人数既多，行动又快，敌军必然不敢追赶。孙膑有意向敌人示弱，我现在有意向敌人示强，这是由于形势不同。”这就是对兵法的灵活运用。

再比如延熹五年（162），长沙、零陵叛军七八千人攻入桂阳、苍梧、南海、交阯，交阯刺史、苍梧太守都望风而逃。朝廷派遣御史中丞盛修募兵讨伐，无法攻克。豫章艾县的六百多人，应募后没有得到赏赐，愤怨之下，举众造反，焚烧长沙诸郡县的府库，攻占益阳，杀其县令，来附人数越来越多。朝廷派谒者马睦、督荆州刺史刘度进击，结果失败，二人都逃走。于是朝廷任命度尚为荆州刺史。度尚到任后，招募少数民族的军队，严明赏罚，与将士同甘共苦，身先士卒，奋力进击，大破叛军。叛军投降的有数万人，桂阳的叛军首领卜阳、潘鸿畏惧度尚，都跑到山谷之中，躲藏了起来。

度尚率军穷追数百里，攻入南海界，击破三屯，缴获许多珍宝。但卜阳、潘鸿的主力仍在，度尚想要再次进攻，将士却日渐没有士气。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他们打仗是为了发财，大家屡战屡胜，抢了那么多钱，都不想打了，想留着命回去花钱。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度尚逼迫，反而可能激起兵变。于是度尚想了一个计策。有一天，他说放假，让大家到处去玩。那些士兵开开心心玩完回来，发现营帐失火，自家的财产全被烧得一点不剩，个个悲痛嚎哭。度尚就借机激励他们：“这算什么？更多更好的财物，敌人手里还有很多，只要大家愿意，保管个个发财。”

将士们一听，擦擦眼泪：“领导，我们明天就去吧。”士气别提有多高昂了。这是反用韩信战术的例子。

项羽和韩信的军事才华哪个强？从楚汉战争的战例可以看出，项羽和韩信运用《孙子兵法》，都很厉害，他们在军事谋略方面，应该是差不多的。而项羽作战风格更勇悍，军队士气肯定更高。如果兵力相差不多，而两人相遇，只怕韩信很难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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