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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罪与罚3（第6页）

“昏头昏脑还能说得这么清楚？”拉祖米欣反问。

“对呀，”拉斯科利尼科夫并不躲闪，“我当然记得清清楚楚，包括你问我的任何细微之处。但是，至于我那么做的原因以及到某个地方以及讲了某些话的原因——我就糊涂起来了——”他有意这样强调。

“太怪异了。”佐西莫夫说，“很多时候，我们真的无法研究明白或是解释清楚一些现象，做某件事的过程相当错综但又十分玄妙。语言无法描述，如同梦境。”

“不错不错，他想象我不过是一个精神病！”拉斯科利尼科夫窃喜。

“类似情形也有可能发生在没有生病的人身上。”杜尼娅说。

“太对了！”佐西莫夫又说，“可以不客气地讲，单就这一表现来看，几乎人人像精神病患者。唯一不同之处，就是我们比真正的患者疯狂略为逊色一点。也就这点对比。世界上百分之百正常无缺的人也许不存在。即便是万分之一或百万分之一有个稀罕人物，他也并非十全十美——”一涉及他研究并感兴趣的内容，佐西莫夫得意忘形，于是频频冒出“精神病”这个词来，让别人听了心里不舒服。而拉斯科利尼科夫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始终面带微笑，也许他心思在其他方面。

“还有，你接着讲，那个受伤的人——”拉祖米欣又问。

“啊？”拉斯科利尼科夫好像一下子重回现实，“对……后来我和别人——一起把他往家抬——那么弄上的血印吧。哦还有，妈妈呀，我非常非常对不住您——我就在昨天，还把卢布——是您给我寄来的卢布，都——都给了——那个受伤后死去的官员的老婆。我知道我这么做疯疯癫癫的，不过，您不知道，那个死了丈夫的女人自己也有病——还拖累着仨孩子——一贫如洗，吃饭都成问题——另外一个女儿却——妈妈，真的，如果您当时在场的话，也一定会大发慈悲的——当然，我的确是没有随便支配那些卢布的资格，为了我，那些钱您是来之不易——对他人施助的前提必须自己具备施助的资本。否则，真应了那句‘感觉糟糕，一死了之’，对不对，妹妹？”他笑着，无所顾忌。

“我不同意。”杜尼娅使劲摇头。

“哼，难道说——你——别有用心？”他喃喃着，瞪着她，又嘲弄般地笑起来：“哦，也许——我事先有所估计才对。这没啥了不得的。或许正合适于你呢。就仿佛是一道分水岭，你在这边，倒霉来贴你；你跃到另一边，倒霉可能更多——啊，你听听就算了，我又管不住我的嘴了。还有，我解释一下我其实只想表达我的心思：饶恕我吧妈妈。”他最后很突兀地冒出这么一句。

母亲非常宽慰地连连点头：“哦，儿子，好了好了，我没什么可说的。你没有错。”

“您不应该太信任我。”他说罢又不开口了。这种静寂仿佛蕴藏着什么，人们有种不安。

“我吓着她们了？”拉斯科利尼科夫疑惑地看看母亲又看看妹妹，“她们没来时，我心里真的十分想念她们、牵挂她们。”他竟然有这样的感觉。

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猛地说了声：“罗佳，玛尔法·彼特罗芙娜去世了！”

“这是什么人？”

“什么人？她就是玛尔法·彼德罗芙娜·斯维德里盖洛娃！你不记得你收到的信了？我信里提起她不少回呢！”

“啊——我想想——啥！对！是有那么一个人！什么什么？死了？”他忍不住抖动一下，好像清醒了一些，“怎么会呢？”

“她是突然死亡的。”母亲看到儿子受到某种刺激所表现出的兴趣，又说：“与我去寄信同在一天，她的死与那个可憎之人有关，他毒打过她。”

“她会和这样凶狠的人过日子吗？”他看了看杜尼娅。

“平日里，他们简直相敬如宾。他从不计较她的脾气，而且富有忍耐心和包容精神——七年都过去了，谁知怎么一下子，像火山爆发似的——”

“七年？他居然忍气吞声有七个年头吗？那他并非你所讲的如此可憎嘛。”

“但是，他，的确非常可憎，令人恐惧。”杜尼娅边答边微笑发抖。

“这是一早出的事。”母亲接过话茬儿，“后来她就备马往城里赶，一出现这事儿，她就要往城里跑，但她午饭时还没什么事儿呢。”

“被打了之后去的？”

“她一贯如此。午餐之后马上就到浴场去了——她本想能够节省一下出发的时间的。浴场也是她接受治疗的场所——她几乎每次都非常固定地在那个冷泉处进行治疗。但是那一天，她刚刚迈入冷泉不久，就犯了中风的毛病。”

“肯定会中风的！”佐西莫夫插言。

“她被打得不轻了？”

“这又能有多大的区别呢！”杜尼娅接了一句。

“哎呀妈妈，您怎么还是对唠叨这些索然无味的东西感兴趣呢。”拉斯科利尼科夫不耐烦地说。

“可是，儿子呀，我也常常找不到话题啊。”母亲有些无奈。

“我怎么觉得我好像吓着你们了似的？”他想笑笑，但笑得很勉强。

“你说得一点不假。就在刚才，我们走在楼梯台阶上时，妈妈紧张得一直喊着上帝。”杜尼娅脸色严峻地说道。

他闻听之后，面孔好像变形了似的，非常恐怖。

母亲见状，赶忙劝说起来，“你说的这是什么呀，杜尼娅。儿子，你可千万别信她的……”母亲使劲咽了口唾液，“其实，我跟你妹妹往这里来的路上，就一直憧憬着，咱们相逢会是怎样一个情形呢？咱们彼此又都聊些什么呢……总之，路途的长短也被忽略，那是由于内心充满了对他的思念和牵挂啊……当然了，现在，就现在，同样是牵挂，牵挂也是一种享受啊……不是妈妈怪你呀女儿，怎么能对你的哥哥那样讲话呢……罗佳，你……”

“好了好了，亲爱的妈妈，”他似乎有些难为情，攥住了妈妈的手，“找个时间再陪您好好聊聊吧。”他没有看妈妈的眼睛，说得也不十分清楚。话一出口，他本来就渗白的脸此时显得更加难看，就好像曾经有过的一种切身感受，浑身冰冷得跟僵尸一般，但那冰冷的东西又好似尖刀锥入他的灵魂；他清醒地意识到，他自己在骗人，在胡说八道……谎话说得太多了，所以此刻他只能闭嘴，必须守口如瓶了。他就这样呆呆地琢磨着，想着想着，竟然忘我地起身就往外走，旁若无人地走。

“喂，你要干吗？”拉祖米欣连忙拽住他。

他只好又坐回原处。环顾左右，一言不发，而人们也奇怪地瞅着他。

“嘿，干吗都像哑巴似的？怎么了？”他还觉得大家莫名其妙，“何必这样傻待着呢，聊点什么不好吗？聊什么不行啊？咱们好不容易凑到一起，就是为了默不作声吗？”

“上帝，快把我吓死了。我真担心他别又旧病复发了呢……”母亲说罢，祈祷般的念念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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