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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罪与罚3（第5页）

“哎，你不知道，天蒙蒙亮时，我才稍稍合了下眼，迷迷糊糊地，还做了个梦——我好像梦到的是玛尔法·彼特罗芙娜吧——梦里，她一袭白衣——飘到我身边，又是抓我手，又是冲我晃头——我记得她好像板着面孔，是不是怪我呢？我有什么不当之处吗？这是什么征兆呢？吓死人了！你也许不清楚，我说梦中出现的那个白衣女人，她是个已经死了的人——”

“是吗？她叫——玛尔法·彼特罗芙娜？到底是谁呢？”

“说死就死掉了。非常意外。”

“妈妈，”杜尼娅打断她，“他连谁叫玛尔法·彼特罗芙娜都搞不清楚呢。”

“哦，是吗？对不起，我真是老了，脑子不好用了，之所以没事先问您是我的确把您视为我们的救星，您是无所不知的救星啊——不瞒您说，我可不认为您是外人，而当成家里人的——瞧瞧，您的手，怎么伤的呀？”

“啊，一点伤，不要紧。”拉祖米欣此时是疼在手上，甜在心里。

“我女儿时常提醒我，因为我这人讲什么都不喜欢拐弯抹角的——罗佳的住处到底怎样呢？也不知他是在睡梦之中还是已经醒了？还有那个女房东——唉呀，罗佳太内向了，您是知道他的；而我又这种脾气，你说，他会不会烦我呢？可我又如何对待他呢？你是他的朋友，请帮我想想，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我想，还是这样吧：和他交谈时一旦发现他眉头紧蹙，那么千万别再继续抓着不放了；特别是有关他身体呀、疾病方面的，他最反感别人总是对他的健康状况东问西问的。”

“是嘛！唉呀！真叫可怜天下父母心呐！哦，快到了吧？哦，怎么走这台阶我的心直发慌呢？”

“瞧您紧张的！”女儿上前挽扶住母亲，“别担心。妈妈您把情绪平静一下。况且，咱们来看望他，正是他拥有的一份幸运和福气啊。您别这么自责。”杜尼娅善解人意地宽慰着母亲。

“我先过去瞅一眼，不知他是否还在熟睡？请你们略等片刻。”

说着，拉祖米欣先往楼上走去。母女俩也蹑手蹑脚地紧随其后。经过四层那个女房东的房门口时，发现门缝儿间暗藏着一双不安的眼睛，正在窥视着屋外的动静。当这母女二人的眼睛不经意地撞上屋内门缝间的那两只滴溜溜的眼睛时，砰然一响，门被使劲关闭。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惊得几乎跌下楼梯。

三

“哈哈！快看呢，他没事儿了！他彻底康复了！”提前先到的佐西莫夫冲着进屋的人兴奋地报告，由于激动，本来坐在沙发上的他随着自己的欢叫一蹿一蹿的。拉斯科利尼科夫与之相对地坐着，穿戴齐整，洗漱干净。这份整齐、清洁是他久违了的。人们进了屋，使不大的房间略显拥挤。而娜斯塔西娅也随着走进来了。

是呵，与昨天对照，眼前的拉斯科利尼科夫几乎判若两人。虽然脸色还不好看，并且心事重重的样子。细细观察，不难发现他像是在承受着身体哪个部位的伤痛，眉头拧起一个结，抿着嘴，几乎不开口，即使说话也不很情愿，像是在为了开口而开口。眼睛有些发直，目光灼灼，假如再将其手臂吊上医用绷带，或是拇指再缠上纱布，你看他就实在跟一个受了外伤的没啥区别了。

他那阴沉而惨白的面颊，却在母女二人走来的瞬间开朗起来。然而这乍现的神采闪过之后，原来聚集在脸上的忧伤，愁苦却愈发被深深刻下来，佐西莫夫以一个刚从学校毕业就服务于患者的大夫的热情与朝气以及这种职业所必须具备的敬业精神，专业地以各个角度悉心注视着病人，结果表明，病人对于家人的探望所表现出的情绪远远不像期望中的那样，即使有一丝高兴但也不过浮于表面且稍纵即逝，而更深的、埋在病人内心的是一种准备坚持捱上几个钟头烦扰的信念。因为他看到的现象令他惊愕。昨天，同样是这个病人，对于别人随口一句无关紧要、甚至与病人自己无关的话却表现出歇斯底里。而现在开始的谈话内容，差不多没有哪一句不涉及到有关病人敏感的话题，可他居然表现出如此的冷静和理性，让人如何也不会将他与什么“偏执狂病”联系起来。

“没错。连我自己也能感觉到轻松了许多。真的快恢复了。”拉斯科利尼科夫边说边吻着妈妈和妹妹。于是，做母亲的一下子精神百倍，他又冲拉祖米欣点点头，并伸出手去握，“我今天的言谈只使用今天的表现形式。”拉斯科利尼科夫说。

佐西莫夫看到大家到来，也比较放松了。刚才只有他俩时他跟病人聊了一会儿，该聊的也聊的差不多了。“再坚持上几天，他一定会恢复如初的。他患病，大概是两三个月之前——还是更久以前？日积月累——这其中你自己也有责任对不对？”他边问边陪上讨好一样的笑，生怕某一句会不小心刺痛病人。

“不是没道理。”拉斯科利尼科夫面无表情，淡淡地说。

“我要阐明的是这样的，”佐西莫夫见缝插针，“所以内因才是根本所在。您痊愈的关键就得依靠您本人努力。我觉得首先您得找出生病的根源，然后再来根治，否则只治表皮，是不可能完全康复的。您的智商那么高，对自身也相当了解。不是吗，您从学校毕业不久开始患病的吧？人不应该无所事事，那样好人也会闲出毛病。投身于事业当中，树立奋斗的决心，您说呢？”

“是呀，是这么回事！我马上——大学校园去。对！一切就会迎刃而解！”

佐西莫夫之所以高谈阔论，还有一层目的，想以此引起旁边那母女二人的注意。谁知他看到的却是不屑的神态。他不免尴尬。但稍顷，身为母亲的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大德罗芙娜，表示了她们对佐西莫夫的谢意，尤其还提起昨晚他到她们住的小店去关心看望一事。

“昨晚，他去找过你们吗？”拉斯科利尼科夫相当敏感，“是不是你们没有好好休息休息？”

“别担心儿子，他来看我们时还不到两点呢。你知道我跟你妹妹什么时候两点以前休息的？”

“那，还真得好好谢谢他喽。”拉斯科利尼科夫双眉一蹙，“先把钱的话题放一放——我只想问您一句，”他看了下佐西莫夫，“叫我不可思议的是，您为什么这样关注我？关注得实在过了头。再说——您的这种无微不至——对我只是一种负担，真是负担！”

“哦，这——”佐西莫夫有点难为情，“您不要着急，听我慢慢解释嘛。您知道，我毕业后初次履行一名大夫的职责，而我的第一位患者正是先生您。我们的职业道德要求我们应该善待我们的首位患者，把患者视同自己所钟爱的小孩般。您是我有数的患者当中的第一位，我这样做其实是一种责任。”

“那么，他呢？”拉斯科利尼科夫又转向了拉祖米欣，“他来我这里，我扔给他的不过是些委屈和无休止的无理取闹！”

“说什么呢你！今儿你可有点情绪不稳定啊。”拉祖米欣喊着。假如他叫喊时能稍加留意一点的话，应该从拉斯科利尼科夫眼中读到真实的内容。细心的妹妹有所察觉，她不免有点为哥哥担忧。

“还有，亲爱的妈妈呀——”他的语调熟练而平淡，像个在背诵课文的学生，“妈妈我这才理解您苦苦等儿时的心情。”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把自己的手递给了妹妹，这一刻他所显露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情感。而妹妹呢，尽管曾经与他有过争执，但毕竟手足情深，因此同样微笑着握住了哥哥的手。妹妹的微笑也是由衷而真诚的。眼前的情形，令母亲惊喜而激动，虽然没有太多的言语，但她放下心来：儿女又和好如初，她心满意足。

拉祖米欣又故作玄虚地说：“他总是这样招人喜爱！我不会看错的。”

“看来，他是真正好了，”母亲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他实在心地善良，而且重感情。曾经兄妹之间的误会烟消云散，而且简洁明了——把自己的手勇敢地递给对方，看对方时的眼神感情充沛——啧啧，漂亮的眼睛、英俊的面庞。怎么看上去比迷人的杜尼娅还要迷人呢！只是，他的衣服——实在太寒酸了——就连给阿凡纳西·伊万诺维奇小店投递的信差也不穿成这样子啊！天！可怜的儿啊，妈妈多希望、渴望冲上前将你紧紧搂住——再让眼泪和积压的话语都痛痛快快地奔流——不，不不，我还是担心——虽说他平静、稳稳当当的，可我还是不禁担心。为什么呀！”

“儿子，你大概想象不出吧——”她又这样说道：“我跟你妹妹，昨天多倒霉呀。我们下了车出了站就直奔你来的，却碰到个女人——瞧，就是她，叫——娜斯塔西娅对吧。她跑来告诉我们俩，说你得了种怪病，又酒后耍疯，逃离了大夫的监控；还偷偷地往大街跑，所有的人找你都找不着。你不知道我们有多么心急火燎的！我脑海里忽地闪现出你爸爸以前的一个叫波理奈科夫的朋友，还是名中尉。当初他就是酒后犯了疯病，狂奔到外面去，失足坠入了水井，直到次日才被人发现，早没气儿了——也许，言重了点儿。不过，我们母女俩确实孤苦无援，所以打算找找彼得·彼特罗维奇，也许他会帮帮我们摆脱困境。”她的诉说隐藏着不幸的情绪，但一下子停下来，她忽然觉得不该在此刻带出这个名字来，于是她又添了一句“不过，我们还是挺满足的了。”

“对，对呀。”拉斯科利尼科夫根本就是没怎么往心里去的神情，杜尼娅奇怪地看着他。

“还有——还有话讲——”他认真地回忆了一会儿，“妈妈呀，还有妹妹呀，你们千万别误认为，我好了还不肯去看你们，却故意让你们赶过来看我。”

“嘿！这话从何说起呢！”母亲大声说。

“怎么倒像是在按程序行事一样。先来讲和，再求宽恕，如此的一板一眼，他在干什么？”杜尼娅暗暗思考。

“本来呀，我醒了马上打算赶往你们那儿的，后来——这衣裳——讨厌的衣裳浪费了我的时间——昨天应该嘱咐娜斯塔西娅帮我把上面的血污刷洗干净，第二天好穿上——”

“哪儿来的血？”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吃了一惊。

“哦，看把您吓得！不是昨天——我昏头昏脑地跑到了大街——后来有个官员吧——好像受了伤——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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