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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先回万寿宫吧。”
“不,我们还是去湖边。”
“老爷,我们没有带伞,要是淋了雨怎么办?”吴福有些着急,“我不要紧,就怕您,您的身子骨……”
吴伟业仰起头,望一眼灰蒙蒙的天空,有些百无聊赖的感觉,他只想漫无目的在雨中走一走。“不要紧的。”。他只简单回复一句,仍然往前走。雨未下大,飘飘洒洒几个点子,像是顽皮孩子用手指弹过来的几滴水珠,落在吴伟业的脸上,身上,清爽爽的,又仿佛有一种陌生感。
他很喜欢这雨。在他的诗里,曾经多少次描写了绵绵淫雨中的苦闷心境。滴滴嗒嗒的雨点声,终于使他胸内凄凉与悲哀的情绪得以散发,冰冷的雨点真好像落到了心里。
回过头,他才发现吴福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吴传业有些气恼了。他想,这家伙是不是跑到哪里去避雨了?转念一想,吴福是绝对不会弃下主人不顾,自己跑去避雨!那么,他去哪儿了?吴伟业正举目四下索寻之际,却见吴福气喘吁吁提着两个大斗笠来了,“老爷!老—;—;爷!我在旁边铺店买来的,您戴上吧。”
“好,好啊!”吴伟业拿过这大斗笠,很好玩地翻来覆去看着,又把它戴在头顶上。这顶大斗笠压在头上沉甸甸的,他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取下斗笠,他抹了一把湿呼呼的光头皮,心里又起了一阵阴云,记得那天朝廷下了薙;发令,清兵押着剃头匠到各家各户强迫薙;发,他正在书房里,忽然妻子郁氏领着一家子人推门闯进来,妻子郁氏噗嗵一声领头跪下,家人跪下一片。他大惊,忙去搀妻子起身:“怎么着?怎么着?这是怎么着?”
妻子双目一合,流下两行热泪:“夫君,薙;发是不得已的事……”
他明白了。其实,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妻子还是没有看明白他呀,他若是有心殉明朝故主,早已死了不知多少回了!又何必苟延至今呢。他苦笑一下,什么也不想说。只是向吴福挥了挥手,示意让他请那个剃头匠进来。剃头匠很识眼色,他进来以后不多言一句,迅速摆好了挑子,就来为他剃头。吴伟业紧闭双眼,只听见铜盆响,还有刀子在荡刀布“嚓嚓”几声荡刀响,接着,仿佛有一条冰凉的小青蛇在脑门上飞快地蜿蜒而行,他的心里一阵颤怵。待他睁开眼睛时,只见额头的头发已经去了一大片,露出了青色的头皮。他向青铜镜瞥一眼,看到自己的怪模怪样,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像发疟似的哆嗦起来……
走了一小程,绵绵雨点又大了一些。一路上,摇晃着许多棕色斗笠和褐色油布伞,细雨飘在人皮肤上凉嗖嗖的,他挺喜欢这种感觉。灰色的石板路面上光滑发亮,一片一片新叶闪烁着绿色的光。他摸摸身后蓬松的一条大辫子已经是湿漉漉的,又摸摸身上的天蓝洒花直裰,似乎也盖上一层冰冷而有渗透力的苔藓一样的水分。他很想在雨中多走一会儿,手里提着大竹斗笠晃荡来晃荡去,横扫着绵绵飘洒的细雨。他脚下的朱履白袜也已经湿透了。
走到湖边,却见柳荫下泊着一艘灯船,船家朱三正在船头上了望。看到吴伟业带着吴福来了,心里很高兴,跳到岸上,嚷道:“吴大人,下雨了,以为您老来不了呢!”
吴伟业笑笑。吴福却抱怨地说:“我劝老爷回去,他偏要来。你看,衣服都湿透了。”
“不要紧,船里有两套衣服,不嫌粗陋,先换上吧。”他又扶了吴伟业一把,叫道:“跳板走好。”
跳板搭得很稳,但是,朱三怕吴伟业脚下湿滑跌跤,就将长长的竹篙的一头搁在船舱上,另一头自己拿着,要吴伟业扶着过去。上了船,船娘朱三嫂立即取出了朱三的两套上好的绸衫裤,还有鞋袜等物,由吴福伺候着吴伟业在后舱换了。朱三又拧一把热毛巾给吴伟业送去。吴伟业在脸上揩了一把,精神一振,意态闲豫地步出前舱,那里摆了一张可客八人的云南大理石红木圆桌,又放了两个红木圆凳。桌上放着果物和盖碗茶,吴伟业过去,端起温热的茶碗,轻抿一口,苦涩的茶水使他神清气爽,便笑着问朱三:
“你以为我来不了,为何还在船头张望?”
朱三憨笑说,“我又想,您说不定会来呢。若不来,也会派个人来通知我。”
“下雨才好呢。”吴伟业向船窗外看去,雨更大了,湖上烟雨迷蒙,“我这是游湖赏雨。”
“游湖赏雨?没听说过。”朱三乐了。
“朱三,你这里有好酒么?”
“我这里有一坛子人参、当归、红花泡的酒,是崇祯十年的,不怎么好。大人,您凑合着喝吧”。
“崇祯十年?”吴伟业喃喃自语地说。他怔了一会儿神,才挥挥手说:“好的,拿来我尝尝吧。”
崇祯十年,京师里掀起了一场风云变幻的政治斗争。
复社自从崇祯二年成立后,渐渐成了气候,朝廷大臣、文武官员及官宦世家子弟竞相加入,有几万余人,政治势力也越来越大。复社以东林之嗣自诩,首先就遭到了与阉党有关的人攻击,也遭到另一批与东林素有积怨的人们记恨,复社处于日益严重被围攻的境地。这年三月,苏州人陆文声请求加入复社未成,心中耿耿于怀,遂赶赴京城,弹劾复社,说张傅①等人是“倡复社,乱天下”。以后,又有苏州推官周之夔赴京上书弹劾张溥等人“树党挟持”,意图谋反。这些人都是在内阁首辅温体仁的唆使下对复社进行政治攻击的。温体仁企图通过陆文声的弹劾来乘机对复社制造大狱,甚至替崇祯拟了严旨来究治此案。崇祯却将此案交御史倪文哄核查,倪文哄呈文为复社辩诬。以后这一案虽然不了了之,倪文哄却被温体仁挟嫌借故降职。紧接着,温体仁又指使张汉儒汗奏与复社关系极为密切的钱牧斋、瞿式耜居乡不法事,并又一次为皇帝拟旨欲置这两人于死地。钱牧斋在复社的帮助下,走了司礼监曹化淳的门路,终于使温体仁罢相,并压服了浙党。
①张溥字天如,晚明时期政治团体复社的领袖。
温体仁罢相后,对复社的攻击略有缓和。复社的头面人物也开始有意识地在朝廷中寻求支持者。吴伟业的老朋友,复社的重要骨干吴昌时从北京向江南的张溥等人发出建议,要已回乡的首辅周延儒复出,非此不足弭祸。周延儒是一个狡黠圆滑的大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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