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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星霜屡移剑痕在（第2页）

孔方见此剑如此“外强中干”，爱美之心一起，不由失望。卫行云知其心意，笑道：“孔兄，凡世之大美，必非常之极，岂为俗人眼见？”

孔方霎然而喜：“卫兄果然高论！”再去瞧它，竟觉这把玉剑另有古朴之美来。

卫行云道：“我要说的四个故事，都同这把剑有关。孔兄，你现下所见，并非此剑原来模样，这把剑鞘是属于一把名叫‘望帝’的剑，而这玉剑原来叫做‘苌弘’。‘望帝’是至阳神剑，‘苌弘’是至阴鬼剑，这一双剑本是相生相克，后来合二为一，倒也是天命使然。我要说的第一个故事，便是‘苌弘剑’的铸造者。”

“那还是先秦时节，周室运衰，诸侯争起，为富国强兵之需，铸剑之兴如日方中，更甚于欧巴罗大陆的冶炼大师伊登也慕名来东方求道。伊登拜谒了几位铸剑名师，均觉名不副实，正怅然欲归，一位年轻人携剑不请自来。他自称不专此术，但仰其声名，特奉剑一相。伊登痴迷冶炼之道，于相剑无甚兴致，本欲回绝，谁知年轻人忽然拔剑出鞘，登时天地变色、风云大涌，伊登目为神夺，那剑三尺有余，剑形精巧，剑鞘银白如霜，剑身如抹嫣红，给日光一照，便可见层层流纹，光华迫人。伊登知是神剑，忙问端的。那年轻人说此剑名唤望帝，取望帝啼血之意，其剑烈性终年不改，沐日光而愈显。望帝剑采天宝陨石混以异种精金冶炼而成，乃是天生神物，用来奉于神女方不至失了神采……”

孔方奇道：“这伊登大师竟是女子？”

卫行云怪道：“难道女子便铸不得剑？”

孔方笑道：“莫邪岂非个中高手？只是铸剑一行要大费气力，女子先天力弱，要付出的心血远胜男子，不免感喟佩服。”

卫行云叹道：“可不是吗？更有愚夫低待女子，以为自重，却不知是自轻也。”他二人皆有些不同凡俗的呆气，言谈间倒也投契，却由不得旁人暗暗好笑了。

孔方点头称是：“正是此理。那后来如何？”

卫行云续道：“……伊登虽爱此剑，却不愿平白受人恩惠，可年轻人一番好意，她又不忍回绝。她便请年轻人许以十年之期，容其炼一剑相还……”

孔方道：“这便是‘苌弘’了？”

卫行云点头道：“不错。十年之间，伊登踏遍中原大地，祈望寻到合适的炼剑之材与炼剑之所。后来，她深入极地，取了寒玉之髓，又寻到九幽之地，终闻鬼为夜哭，龙为潜藏，铸成一柄九幽之剑。后来如何她未自传，但想是遭逢惨淡，才令‘苌弘’鬼剑陪她坐化于地底，‘望帝’神剑奉于地上望日台，有心令二者终古不相见。”

这故事虎头蛇尾，孔方原听不过瘾，又遥想伊登一人一剑孤坐地底，心中很是怅然。却听得卫行云叹而续道：“后来，秦大一统，六国遗民流离无所，正巧避居在伊登铸剑的孤岛。众人终日专研‘乐道克敌’，孤岛便有了‘魔音’之名。那鬼剑随伊登藏身岛屿深处，无人得知，而神剑长见天日，也难觅良主。只因‘望帝’性烈，非极阴之体不能驾驭，否则阴阳不谐，必害剑主。直到汉初，家先祖燕琳长成，才成了望帝剑的隔代传人。说来也巧，其后不久，卫端先祖登临魔音岛，巧得苌弘剑。据传伊登冶炼高妙，形骨经年不坏，卫先祖进入她坐化之所时，见她遗像鲜活，直疑真人……”

孔方不由叹道：“与其成为不朽玉像供后人瞻仰，还不如接下那年轻人的梁鸿案，一同化为飞灰呢。”

卫行云也叹道：“世情难测，非不为也。我家这两位先祖结缡后，某日去拜访他们的至交医隐慕无心，闲话起这段惨淡故事。这位神医周游天下，也曾在极西一带住过几年，心生好奇，闻言借剑一览。那时，望帝剑已失，只余望帝剑鞘和苌弘剑，慕神医看过了苌弘剑，说玉剑至寒，不宜常佩，又看望帝剑鞘……”说着一指鞘上流纹，“若在日头下转动而观，这流纹便能显出小如蚊蝇的拉丁文，也难为伊登巧手刻了出来。慕神医将其译汉文，便是‘望帝今犹在，谁祭剑下魂’，照此之言，那位年轻人怕真是苌弘剑下的第一缕冤魂，伊登不肯直言的‘后来’惨痛可知。”

孔方见剑上碧光一灿，心中一阵惨然。他向来喜聚不喜散，喜乐不喜悲，忙问：“那第二个故事想是令先祖的相识相知了，他二人定得善果罢？”

卫行云笑道：“古来江湖上令人称羡的侠侣，他二人若上不得榜，怕无人肯信呢。在下要说的第二个故事，正要从他们开始。”

孔方不知就里，忙道快讲。季宁却目射剑刃上的那抹碧痕，叹息一声。

卫行云道：“家先祖的生平，季掌门和宇文兄定是知闻的，但孔兄是不知道的，只好简略地提上一提。卫先祖以‘乐剑’之名传颂至今，但他早年另有个‘三叹公子’的雅号，这却是说‘闻其侠举叹一声，见其相貌叹一声，听其箫声再叹一声’，三叹之下引人寤寐思服，自然了，这是在江湖女侠们中偷偷流传的，但卫先祖的风采可知。至于燕先祖，号为‘照须眉’，这固是赞她有察微之明，烛照须眉之间，却也未尝不是说她容光绝世，使众须眉为之目夺。”

卫行云说了大段先人容止，孔方欣然遥想，季宁、宇文息却暗暗好笑，但想这位卫三公子爱美成痴，也就不以为奇。

“……二位先祖婚后，在余杭建了乐庄，琴瑟和谐、任侠仗义，在江湖上是很有名望的侠侣。他们又按慕神医的建言，将望帝剑鞘套了苌弘剑，改名为‘曲谐剑’，将苌弘剑鞘熔了，安在一把叫做‘冷月霜刀’的刀柄上，取名为‘乐道刀’，这自是善颂善祷了。他们将乐道刀给长子燕游，将曲谐剑给了三女白简……”

孔方怪道：“他们兄妹竟不是同姓？”

卫行云笑道：“不止如此，长子燕游是随燕先祖的姓，名是义妹刘清华所取；次子卫攸宁是随卫先祖的姓，名是义兄李刈所取。至于小女儿白简则是随卫先祖之母姓，名是至交慕无心所取。”

孔方哑然失笑：“这对父母倒是省心。”顿了顿，又问，“那卫攸宁呢？竟什么也不给他？又则令先祖所交，一个是一派宗师，一个是一代名医，那这位刘义妹又是什么样的传奇人物？”

卫行云笑道：“老弟倒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呢。卫先祖常携的蓝田玉箫，便给了子女中乐道最精的卫攸宁，这箫虽非神器，却是两位先祖的定情之物。嗯，说来也怪，这位刘义妹所交之人无不是今古流传的高人逸士，但本人却淹没无名，未史载。”

孔方微觉失望，想了想又道：“鸿鹄岂与燕雀伍？想是孟尝、子路一般的人物了。”

卫行云点头道：“不错，燕游之名，倜傥可见。燕先祖为人清傲沉静，与卫先祖情爱虽笃，也少吐情怀，见其往来书信，唯对这位刘义妹不吝赞词。”顿了顿，续道，“我且继续说。卫、燕先祖的三个儿女，燕游沉敏，卫攸宁清雅，而三小姐白简心性极高，不仅勤修家传之学，还拜入了李大侠、慕神医门下，当时的江湖名宿，如不归先生、蓬莱派祖师‘丹凤’宁朝凤、八卦门掌门‘乾元大侠’陆承先等，也都传授过她几手个人绝学。可以说，这位三小姐既集百家之长，也集百家之宠爱了。她十六岁始，化名简素独身闯荡江湖，每年总干出几件轰轰烈烈的快事来，那时怕是没人不知‘白衣简素’的大名。后来，她为解救孤女独走贼窟，血战卅三盗，身中廿箭不肯退，一举歼灭众盗，方才失血倒下。后得孪兄卫攸宁携医侍素问奔来救治，众人方知这是‘乐游仙侣’的千金、刀医二圣的高徒。也因此一战，傲视群雄，众人尊之为‘天骄’。”

孔方倒吸一口气：“这位姑娘好烈性。”

卫行云叹道：“可不是吗？燕先祖给慕神医书信中说道：‘简女性孤介，非乐道之人，然远志奋勉，必为武林大放异彩。而之于彼身，不折易伤。’因此缘故，才请好友收入门下，言传身教些通达处世的道理，只可惜事与愿违罢了。”

孔方心头生起一丝寒意，却听得卫行云嗤笑续道：“……白简承袭父母之貌，丽质天生，她以‘简素’之名行走江湖时，纵白衣素面，亦难掩天姿凤仪。她与‘四海龙王’杜九川战于天堑，观者如堵，见其临江卓立之姿，男女敌我无不倾倒。得知她是名门千金，众人更觉其行止若明月照高楼，是须眉好汉万不可错过的武林骄女。二位先祖生性淡泊，对一些求偶闹剧笑过则罢，到了‘天骄’这便成了辱人大罪，她不胜其扰，便放出话来，自承出身乐道之家，非‘曲谐’不能‘和乐’，除非有人甘愿受其一剑，否则勿谈婚嫁之事，违者必以重惩。开始众人只道女孩儿别扭，口上说‘不喜欢如此’，实是‘喜欢得紧’……”

孔方忍不住道：“他们听不懂人话吗？”

卫行云道：“只怕是听不懂女孩儿的话。”

孔方只觉此理不通之极，细思又无不妥。就好比自家那位急色的四叔，瞧上了一个平凡人家的年轻姑娘，女孩儿多次婉拒，他都只道姑娘家面薄，但凡有几分姿色的贫女，嫁入豪富之家岂有不愿的？她们妆容楚楚，不就想要取悦男子吗？便强娶了过来，谁想姑娘在新婚之夜自尽，将一桩喜事变成了丧事。

卫行云道：“无论如何，总有不尊重别人意愿的浑人。因此上，这条怪令轰动江湖，仍有轻浮浪子对其口出轻薄，白简当时也不发，却私下探查为人，若只逞口舌之快，便略惩戒，若是行为不端，吃的苦头便大得多。这些人自觉理亏，明面上不说，私下却恶语毁谤‘天骄’……”

孔方不悦道：“这等小人，未免惩治得太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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